漫长的季节里,东北菜如何在“糊弄”漩涡里逆风翻盘
在豆瓣9.4评分的国产剧《漫长的季节》里,第一集开头,一辆火车缓缓开过,将天空和苞米地一分为二。
风吹得苞米叶子轻轻摇动,温暖,硕果累累。东北大地漫无边际的荒凉和亲切的质感扑面而来。继续看下去,我的唾液腺竟就跟着悬疑剧情一路被唤醒。
剧里出现了许多让人觉得似曾相识的吃饭场景:父与子沉默对视中,摆满了冒尖的酸菜排骨和豆角煸肉;年轻男孩把妈妈做的锅包肉放进铝饭盒里,小心翼翼带给喜欢的女孩;彻夜未归家后餐桌上安静地留一碗水捞饭、一份煎鸡蛋;秋风萧瑟的街头,烤串店前的中年男人忍不住跟老板吩咐:整两串土豆吧。都是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家常。
东北背景题材的电视剧里,家常菜出镜率总是很高。吃一口饭唠一口嗑,无论饭菜多简单,屏幕外的我们总觉得香。
是啊,为什么东北人总能让随随便便就做成的菜看上去很香呢?
无可否认,东北菜主打就是一个“家常”。
将茄子、土豆、豆角、鸡肉块等食材不计数量地往锅里扔,洗干净甚至都不需要用刀,拿手掰成块扔里炖,美其名曰“铁锅炖”。
当食材走进东北厨房,不见精细的刀功,将食材洗净之后进行简单分割,等候片刻端出来,一道东北人心目中的硬菜就呈现在人们面前。
“糊弄”着上桌的东北饭菜还有许多,剧里王阳最爱吃的水捞饭就是其中一款。
水捞饭是一种用凉白开泡白米饭的主食,省去了开灶煮粥的程序,将水滤过米饭即可形成。
东北人做饭的不讲究,和他们的急脾气倒是相呼应。然而在漫长寒冷的东北气候里,一切又变得合理。
常年寒风彻骨环境生存的人们,总想跑着进屋。“赶紧进屋子暖和暖和”成为了东北人们在冬季说得最多的一句话,进屋之后,看到滋滋作响的炉火,长夜才将明。
将冬储土豆扔进炉子,在锅炉底下开个小门,放烧火的材料,用烧火棍给土豆翻面,让土豆在热灰里受热均匀,关上门闷一会,让热气逐渐蔓延进土豆的内心。
冬日里一颗热乎乎的土豆,已经是抵御寒风的最好武器。
90年代及以前出生的东北人,都能共情这种美味。每当放学回家时,在门口掸掸身上的雪,进门看见妈妈正在厨房忙着, 不敢打扰,自己走向锅炉,开小门翻一翻里面的土豆,拿出来吃。
和家里人分享一个锅炉里烤出来的土豆,能让困于寒冷中的人有了抚慰,忙碌疲惫的灵魂找到归宿。
不论是米饭“过个凉水”,还是“土豆直接扔锅炉里”,看上去不过简单对付,但每个简单动作,背后都充盈着被冰天雪地覆盖着的细腻过往和情感。
东北人在食物里埋藏的情感,温暖土地上的人难以同身体会地察觉。
我在东北上大学的时候,在食堂吃的最多的,是一道叫做溜肉段的菜,顾名思义,这道菜只有肉。肉被裹了面糊,软炸过再回锅炒,盛出来放在保温容器里。
食堂里的工作人员好像认识每一个人一样,对前去吃饭的人都很热情。
当食堂大哥看见我的时候,当即嚷了一句:“又次溜又(肉)段啊”?还没等我话音落地,一勺满当当的肉就进盘子了。
很快我也懂了,那勺厚重得无法拒绝的“满当当”,就是东北人特有的温情示好的最常用方式。
量大管饱的盛饭形式在街头不能更常见,饭店老板们就像招待自己家人一样,给盘子里拼了命地盛菜。
量大管饱是必须刻在东北人骨子里,凡走进东北人家,就能获得同款热情。哪怕是九十年代,普通工人生活再紧张,好朋友来到家里时,也会用过年过节才做的菜招待。
人们用一起吃饭、聊天的方式抱团取暖,虽然山海关把冷风留在了东北,但东北人满不在乎,任冷风吹,忍一忍、扛一扛,吃顿饱饭就过去了。
鸟瞰东北,是伫立的大型机器的城市,视野再低一点,能看到那些忙碌的工人们骑着自行车从工厂离开,路过接天连地的大雪冰河,喧闹的洗浴中心,最后走进楼宇,点亮屋里的灯。迎接他们的是一桌子满满当当、冒着热气的家常菜,和惦念着自己的亲人们。
当这口热乎饭吃进肚里,家人的温暖和饭菜的香甜让一天的疲惫都消散开,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到此为止,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都无所谓,留下的只有家庭里温馨的氛围,和嘴里絮叨的家长里短。
如此生活几十年,家人在一起,就是一辈子。
九十年代东北下岗潮,让无数东北人掉进命运的漩涡里,无法逆转。
八零到九零年代,进厂工作是一件举家欢庆的事,因为进厂意味着旱涝保收,医疗、教育福利“一键打包”,穿着厂里的工作服出来逛街,都会被别人高看一眼。
这样舒服的小日子过了几十年,直到九零年代后期,大厦轰然倒塌。东北地区企业改制,一阵肃杀、绝望的气息笼罩在一个个钢铁厂上空。
工人们生活在下岗的阴影中,突如其来的下岗,将依赖工厂生存的家庭一举击碎。他们为工厂付出了整个青春,当这层生存的“防坠网”被抽掉,失去了原有的奋斗轨道,人们该去向何方?
一些受不了刺激的人选择生死由命,在寒冬中宿醉,任由痛苦贯穿自己的身体。
然而大批东北人选择逆流而上,逆风翻盘。
工厂没了,拿开火车的技术开出租,大看大门的下岗了,拿剩下的力气,开按摩店,商铺租金贵,就在自己家开。
就算是开车和按摩的手艺和力气都没有,索性用最直接办法解决经济问题:把家里饭都搬出来卖,拿自己吃饭的本事混饭吃。
上半辈子在工厂,下半辈子在厨房。
馆子一开就是几十年。《漫长的季节》里,“桦林三叉戟”王响、龚彪、马徳胜三人在包子馆吃包子,这间包子馆自他们青壮年时开到他们中老年,王响感叹,这包子多少年都没变味。
“没变味”,是对饭店的褒奖。意味着许多年过来,餐品的质量不受自家经营状态的好坏而忽高忽低。
馆子能开下去,靠的是东北人心里那股只赚良心钱的硬脾气。
当我在沈阳生活的时候,曾经见过一个卖站串的大哥,带着儿子“周游”在城市的角落,日复一日。大哥一边烤,一边跟我们聊天,说他自己带这儿子生活,儿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也没去上学,用所剩不多的钱置办了烧烤炉子、蘸料和新鲜的食材卖站串。
这烤串不光往外卖,自己也吃,卖的是从不掺假的新鲜肉。人们爱去这吃站串,零下二三十度也围着爷俩不散,这种面对苦难的惺惺相惜,感情都在一串串实在的肉串和入味的调料里,无需多言。
这句话也让我突然理解了东北菜的内核,不仅仅是食材和味道扎实,人们尝到的也是融进东北人骨子里那阵捶不扁、煮不烂的劲头。
铁锅炖、溜肉段、鱼香茄子…一整桌的热气腾腾,一整桌的不向命运低头。
很少人留意到,烧烤帝国发源地东北,很多烧烤是甜的。
尤其过了沈阳一带,炭火中翻滚的肉串、鸡皮串、面筋串端上餐桌之前,需得撒上一把白糖才算完整。
烧烤摊主在白天准备食材的时候,边串边想,把能烤的食材放上烤炉,每多卖一串土豆片、一串豆干,多撒一把糖,大家奔波的日子多添了些甜头。
东北人的饭桌也很甜。
著名东北名菜锅包肉,是东北饭桌上的甜。酥脆是裹了淀粉的油炸肉的本味,酸甜才是这道菜的本命。无论是糖醋调汁,还是番茄酱裹汁,酸和甜必须重叠在口腔内浓墨重彩地怒放。
拔丝萝卜和苹果在餐桌上磊落地散发香甜,裹着糯米的炸大枣和裹着鸡蛋清的雪绵豆沙,改变了人们对东北菜又大又重的刻板印象,典型的东北甜品用精致点缀了粗糙。
东北妈妈也会忍不住在你的东北菜里加糖。麻辣烫、烤冷面、拌鸡架这种印象里是咸口的美食,其实在拌烤时,都会在某些时刻多加了一勺糖增甜。
这些有意无意的甜,让菜肴看起来更晶亮诱人,让东北人在天寒地冻里有了更多活下去的能量,而多吃甜的人,也总是会对生活回以笑。
也该东北人多点甜的。
导演辛爽在过往的采访里提到:在《漫长的季节》筹办过程中,一个难题摆在面前,发生在东北的悬疑故事已经不算新鲜,寒冷的、肃杀的氛围伴随着东北,他想把这个标签摘掉。
主角们喜感的东北方言让人暂时忘掉压抑晦暗的悬疑;贴近东北生活的夫妻拌嘴、熟悉的东北菜、和东北人的相处之道,再把悬疑剧表面灰蒙蒙感觉再冲散掉一层。
丢掉工作、失去妻儿、生活紧张、遭人诈骗等苦难轮番砸到角色头上,所有的剧情发展指向绝望、无助。然而剧中角色在每一次的痛苦和别无选择后,都选择苦笑着站起来,掸一掸皮大衣上的灰,熟练轻盈地如同拨一拨烤土豆上泥灰,吃上一口热乎的烤肉,提一杯酒,笑着走到了下一幕。
打不死的东北人,拎一碗街头的热馄饨,拿起街头的烤土豆片、夹起桌上的酸菜排骨、吩咐食堂阿姨的一荤两素再多打点,一次次地展示着不死的生命力。
是这种生命力推开了东北表面的灰色气息,让东北因为东北人变得多彩起来,也是这种顽强、倔强的精神感染着同被推向深渊的人:
不回头,向前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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